名字的重量

　　在近乎平息不止的抽搐以後，男子用還顫抖的手點起濃菸，蜷縮而包圍了馬桶。緊貼在諾大立方之中的唯一角落，成為純白裏突兀的一個凹字。如果輕輕按下沖水鈕，自己會不會也跟著被沖刷殆盡呢？男子自問。之於男子習以為常的狀態，初次親眼所見的他只能無所適從，只能一齊無助、一齊墜入靜與動之別的深淵。片晌，尚未痊癒的男子開口向他要了包裏的筆記與筆，不斷重複書寫：只五個字。那大概是男子這輩子最醜陋的字跡。但任誰也知曉顫抖的手，筆桿握不穩的。油性筆混雜著落下的瀛珠，抹成劣質抽象畫的意外噴墨，並隨著情緒綻放開來。其實想透過書寫來穩定、判明自我是否邁向常態。但數列扭曲的筆畫，橫豎勾捺錯亂地組成極其惹人厭的字，固執地僵持現有姿態，不願恢復。最終，被於心不忍的他阻止書寫，服下超量的西藥。反覆吸菸，重複在實際上禁菸的空間開一口煙囪，讓那些不適的發麻與顫抖黏著在煙霧之上逃脫。多少穩定下來以後才步出浴室，儘管搖擺。重新提筆，重新書寫那五個字，這回，男子終於接近滿意。趨近常態的字跡寫下：「我是鄭學謙」。忽然，那些病痛就像糾正了的字跡一樣，漸漸歸趨常態。過往長輩常道：字跡象徵一個人，所以寫字一定要漂亮，尤其名字；男子同意，於是練就一手好字。只是，姓名的重量可能過分沈重，成為一個人名、變回一個凡人，一線之間。若說漂亮的字跡是自己已被喚回的證明；那麼那些歪斜醜陋的字跡又表示誰呢？名的制約，是枷鎖，還是出口？惟有紙筆知曉。男子說：名字從未只是生硬的文字，它承載所有生命重量，直到失去姓名、並不再被提起的那天為止。只是成為帶有姓氏的生物，從未是件輕鬆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