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8月22日 星期四

白色啞子


  總是有人向男子說,甚麼話到他那兒就止於此,所以對他傾訴特別合適。卻沒有意識到男子可能是個啞子,就算想說什麼,也無力傾吐。在沒有聲音的形狀、沒有觸覺的紅斑、沒有味覺乃至痛覺的虛無凡塵,有什麼好法子能填補空白?一切若然盡是白色,僅僅融合到那片慘白以後,那些紀錄即使確實存在,也只會像白漆潑灑在白子的髮絲,無人會認為那是種,只是白與白互撞罷。所以他聽、所以他試圖以唇語回答,聲音的波紋卻無力具象化。一名被抹去色彩的啞子,縱然想對誰說:嘿,我雖然不好,但你們好嗎?卻什麼也辦不到、怎麼也發不出聲,就溺斃在那片白色之中。亦無人尋得著他的蹤跡,只因他早已白化。類似死海的珊瑚,僵直地被遺忘在潔白的身軀之中,背著滿身瘡痍的坑與洞,卻好像還在健康呼吸似的死亡。

2019年8月13日 星期二

虎子之印


  虎子在底端的鋼筋叢林生長,學習水溝蓋之下的存活技巧。在弱肉強食的地底世界,他非讓自己成虎,才得以生存。待到他自願或非自願地走到水溝蓋之上,把一件件駭人的武器卸下,只保存肉身,但既使如此虎性仍存。多年過去,用在地底深藏的,模仿地上的人兒在同一個平面呼吸。
  數年後,他在左手背刺第五個刺青,仍舊不痛不癢。是虎、五行與文字。乍看為猶如他剛烈性格之虎。可卻由虎子之向,是一叢大火,因他乃屬火之子;火中有浪,同時也是一個溺斃者,表示事實上奄奄一息的狀態,即水;額上是代表他們仨人的「参」形之草,即木;耳與眼分別是雷與獵槍,明示他不曾忘記自己身為狩獵者尖銳的耳與目光,即金;缺失表示土的圖形,因血肉即土地。而在虎口之上有一串希伯來文字,一種原宗教語言,但一度消失,又再重新成為以色列的官方語言,可謂重生的語言。而字首,有此字的詞彙都象徵了神,或許虎子這樣的異端,也會像凡人一樣盼望奇蹟出現。
  然而,刺在於他遠比右手更重要的左手,儘管惹眼,但因此才能夠隨時能提醒自己:毋忘自己的根本。毋忘自己是潛行陸上的地底人,隨時可能無聲無響地,就回到那個只有死海的地方,重新成虎。

潛溺者


  在僅僅數釐米的間隙之中,男子試圖從縫隙穿過、穿過,幾乎要刺穿他的五臟六腑,可卻絲毫不在意負傷,失去痛覺似地在壁與壁之間一邊被壓縮一邊行走。直到動彈不得、直到白色的高牆不再帶著殺意企圖要他活活給碾死。費盡一切心力脫逃以後,他身上總是帶著去除不了的輕淺混凝土氣味,還略帶一些丙烯的刺鼻;而後,他總一再回到那個夾層,試圖抵抗壓力、試圖將之張開、張開哪怕幾釐米也好。「再一些,光就可以滲透進來」每天反覆這句他尚且記得的台詞,後面的臺本早已掉了頁,飛到他很可能到不了的未來。所以他只是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地去撐開、再撐開直到精疲力竭。或許他所希冀的,並不是逃到遠遠的地方,而是將牆面裏邊的空間照亮。像有些光我們捉捕不了,但卻總是收藏在心。他偶爾甚至會愚蠢地忘記自己是深潛在一個黑色的死海僥倖生存,卻溺死在一個發光的亮麗青海。